等你找到我

少年时,少年事。

01  


六月初夏,蛙声未消。


朱雀街上的店铺里大多都门可罗雀,小二都热得发懒。茗香轩内却是宾客满门,说书先生唾沫子横飞,正说到兴头。


“本朝尚武,能征善战者多。可值得人一说的也就柱国将军和燕北侯这两位了。这回咱们就说一说这个燕北侯。这位燕北侯曾率领一骑黑云骑大破柔然敌军,令其兵溃如山,多年不敢来犯。驻守燕北,护一方平安。而今这燕北是越来越好,早已不复当年边疆凄苦之境。”


燕北侯本就是名悍将,在朝在野都颇有威望,一时堂内茶客都应声叫好,却听说书人继续说道,“这燕北侯能在侯伯王孙之间居高位,还有一个原因是他是当今圣上的结义兄弟,两人从小一起长大,他更曾三救当今圣上,这份交情让他的位子无可撼动!”


茶客们开始交头接耳,议论纷纷,这事儿竟然没听人说起过。说书人显然很满意这场面,等着人催促,果不其然,茶客们打赏了铜钱就叫嚷着要细说。便拍了一下堂木,抚须道:“那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,有一年春季游猎,今上被其他兄弟困在大火里,是燕北侯孤身一人,挺身而出,将今上救了出来!燕北侯身上中了数刀啊,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,就孤军奋战,带着今上杀出了重围!”


说书人说的铿锵有力,茶客们也听的热血沸腾,一片叫好地要讲下去,无人注意角落里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起身。少年扔下一贯钱,就走出了茗香轩。只见垂帘晃动,已然不见人影。


宇文府青山院。


一个身量不高的少年急匆匆奔来,一把抓住青山院的小侍卫就要哭出来,“月七月七,我家世子是不是来过?”那个被唤月七的小侍卫定了定身,安慰道:“风眠你先别哭,我没见到燕世子来过,发生什么了?”风眠抽泣着说今天他和世子去朱雀街闲逛,世子让他去前头的蜜饯铺子买点吃食,说好了正午时分在茶楼见的,他去了世子却不见了。他在朱雀街上找了许久都没找到,有人说看着像是往青山院来了。


就在此时,屋内传来一个清亮的少年音,“月七,你带风眠去后山瞧瞧。”


不多时,月七和风眠就回来了,正巧清风拂过,扫去了一阵闷热,“公子,世子在后山山洞里躲着哭呢。”


年少的公子闻声点了下头,低头整理棋谱去了,屋内又只剩下落子声。


约莫过了半个时辰,门前竹帘晃动,一个少年靠着门框看着屋内。少年郎长身玉立,穿着一身天灰色的锦袍,眼睛鼻子还微微泛红,颜色已经整理好。


“世子。”宇文玥抬头看着门口的世子,“你要不进屋来,要不就出去,你站在门口,挡着我的光了。”


燕洵瘪瘪嘴,进屋跪坐下,看着宇文玥下棋。


“宇文玥,要不你陪我手谈一局,我今个儿心情不好。”


“不要,你本来就是个臭棋篓子,心情不好下的更烂了。”


“那你和我出去打马球吧。”


“我宁可和自己下棋。”


“你——!”


燕洵本来就心情不佳,偏宇文玥事事不顺他,一时气急道:“你整日关在这屋子里看书下棋熏香烹茶的,搞得跟个深闺淑女一样有什么意思?”


“那也比你天天装的纨绔子弟一样麻痹自己,想家都不敢哭,还要躲到我这里来得强。”


“怪不得大家都不和你玩儿!还说你阴阳怪气像个冰坨子!”


“我本来就是,你自己非要贴过来还说我?”


一时说的燕洵哑口无言,久久没开口。


    


02 


燕洵是八岁的时候来长安的。进京时他娘和他说,长安城很好,花团锦簇四季如春。好好活着,活到十八就能回燕北了。他就听话,好好活着。


后来他才发现,活着都好难。留京世子,说得好听是为各侯留个血脉,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,就是质子,行差踏错就是灭门之灾。


世子府那么大的房子,站在院子里望出去的天都是四方的,像是无形的牢笼困住了他这只燕北苍穹来的狼崽子。他想燕北无垠的草原,无边的天空,可是他什么都不能说。不能思家,也不能哭。


后来在学堂认识了元嵩他们,日日飞鹰走马的,日子倒也好过了起来。


这一日燕洵去红山院找宇文怀,走错了门到了青山院。直接就闯了进去,一进去发现屋里的不是宇文怀,而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,跪坐在桌前,姿势端正。燕洵也悄声跪坐在他身边,越瞧越觉得他好看,比隔壁元嵩他妹长得还好看些,没忍住就伸手戳了戳他脸蛋。


小公子皱眉看着燕洵,燕洵莫名的脊背一凉,扯了嘴角笑道,“我找宇文怀他在哪里?”


“月七,这人是谁,怎么还不打出去?”小公子声音还有点奶气,讲的话却吓人。燕洵立马站起来,连连后退,“我可是燕北世子,打不得打不得。”说着就跑了出去。


一出门就撞到了宇文怀,燕洵抓着宇文怀就一路飞奔跑出去了青山院。宇文怀告诉他,那是宇文玥,长房嫡孙他的四弟,性子冷,脾气差。而后又特地叮嘱了两遍,不要去惹他,不要去惹他。


这些日子燕洵早就明白了,他越是不学无术,今上越是放心,所以这京城早就没什么他怕的了。宇文怀越这样叮嘱他就越是好奇,如果惹了他会怎么样。


就这样,燕洵世子变成了青山院的常客,虽然从来没进过门,大多时候都在门口就被打回去了。两个月后,燕世子终于进了门,分得了一张桌子,他乐得自在,带着东西就在青山院里待着,自己的书看完了就看宇文玥的,反正他书多;不看书的时候就拉着他下棋,虽然常年被杀的片甲不留,但不妨他高兴。


那日早上燕北急报,柔然大军来犯,燕北侯奋力抵抗,不知战事如何,听说是大败了。这事儿传到燕洵耳里,一时没忍住就跑到了青山院后山,他知道这里有个山洞,爬进去就嚎啕大哭。


宇文玥做完功课从谍纸楼出来,路过山洞听见有人的啜泣声,过去一看发现燕世子蜷缩在山洞的石板上,竟然哭着睡着了。宇文玥摇摇头,让月七拿了件斗篷就回书房去了。


燕洵醒来发现斗篷,心想肯定是宇文玥拿来的,心里又羞又恼,抱着斗篷就去质问宇文玥是不是他拿的,小公子面无表情说不是。燕洵再三质问,得到的答案都是不是,又心满意足的跑了。


后来战报传来,燕北侯大破柔然敌军,打了大胜仗。燕洵高兴,喊了元嵩他们和宇文玥出去骑马。身上披着的就是那日的斗篷。


元淳看着这斗篷嫌弃道:“燕洵哥哥,你怎么也穿这种月牙白的斗篷了一点都不好看!是不是哪个小姑娘送的!还不给我扔了!”


燕洵不肯,美滋滋地说:“这是仙女姐姐给我的,可带着喜气呢,我才不扔。”


元淳听见又是一通咋呼,他们身后的宇文玥听见嘴角一抽,轻声说:“月七,你可变成了燕世子的仙女姐姐了。”吓得月七脸色都变了,宇文玥嘴角几乎不可见地微微上扬。


燕洵回头正好看见宇文玥嘴角含笑,正惊奇。算起来他认识宇文玥也差不多要一年了,这一年他没见过他除了面无表情之外的表情,为此他还和宇文怀打赌说他这四弟可能是个假人。没想到今日居然笑了,恐怕是仙女姐姐的喜气罢!


那日骑马投壶之后很长一段时间,燕洵去青山院都穿着这件斗篷,既没见到玥公子笑,也没见到月七。


燕洵每日上完学堂就到宇文玥这待着,若白驹过隙,一晃就过了好几年。


 


03


燕洵回想了一下发现这四五年,每每都是他来宇文玥这儿,他从来没来过世子府。这算什么朋友?怪不得说自己贴上去呢。越想越生气,既然他不稀罕,自己也不去贴上去了。他吩咐风眠让他拉住自己,一旦自己往青山院走就拽回来。


七月盛暑,蝉声正噪。


今年比往年更热,燕洵第一次觉得长安这么热,这么难熬,大概是没有了宇文玥这座冰山消暑罢。宇文玥还是没来找他,风眠也劝他说要不就算了,玥公子就是这么个人,让他主动大概比死还难。燕洵不甘又不舍这个朋友,憋着气决定去和好,走到青山院,踌躇很久也没进去。


深吸了一口气,迈进门去就看到月七一路小跑的迎上来,递给他一个盒子。


“公子和老太爷去药王谷了。怕还要一个月才能回来呢,他走之前吩咐说如果世子来就把这个盒子交给世子。”月七说道。


“那要是我不来呢?”


“公子说不会的,世子一定会来的,顶多就是等一个月,您瞧今儿正好是一个月。”


燕洵握着盒子不说话,宇文玥这人,算计人心算得这么准。


华灯初上,燕世子饭也没吃就对着盒子发愣。从早上看到晚上也没看出个花来。风眠忍不住,上前说道:“世子,要不吃完饭再看?这盒子也不会跑了。”


燕洵喃喃:“也不知道这是什么,这么多年他第一次送我东西,可别是暗器吧,我一开盒子就嗖嗖嗖三支毒箭,来报复我那天说他是冰坨子。”


风眠眼角一抽,不知如何应答,又听见燕世子说:“不过想想也不会,他要报复我不用这么复杂的家伙事。”风眠只能应和道,“世子,要不我来开吧。您退后点,我朝着门外开。”


燕洵摆摆手,又对着盒子发起呆来。小婢子进来剪了两次烛芯,也没让燕洵动一下。


次日早上,燕洵眼下乌青,盒子还放在桌子上呢,完好无损。


“风眠,拿去扔了吧。”燕洵把盒子一递,风眠正打算接过去,就感到一阵吃力,“世子,那您松手呀。”


“算了算了,不扔了。”燕洵在房里踱步,把盒子往多宝阁旁的五斗橱里一扔就回床上补眠去了。


 


八月酷暑,荷花正好。


燕洵今日和宇文怀他们泛舟游湖,采了一大捧荷花回来,想找个瓶子插起来。换了好些瓶子都感觉不合适,突然想起来多宝阁里放着一只上好的官窑瓷瓶,上面是荷叶的刻花,便兴冲冲地去找,忽的一眼看到了五斗橱,想到了那个盒子。


燕洵拿起盒子,闭着眼猛地打开,什么都没有发生。


木盒里是湖蓝色绒布底,上面放着一支筚篥,筚篥下是一封书信。


燕洵拿起筚篥,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摸了一遍,在管身底摸到一个刻字。他对着日光,分辨了好久,上面刻了一个玥字。燕洵心里一颤,打开信看到上面写着。


“八月安,手制筚篥一支,赠好友燕洵。——宇文玥”


他拿起筚篥一路小跑到青山院,正好赶上宇文玥回府,下人正在搬东西。他走进院里,透过层层叠叠的廊木门环,看到那人正跪坐在桌前下棋,就和初见那天一样,坐的端正。


“喂,宇文玥!”


宇文玥闻声抬头看他,看到筚篥笑了一下,问道:“还喜欢吗?”


燕洵看到宇文玥笑起来,感觉这七八月的燥热都散去了,如清风拂面,心一下子就定了。


“喜欢,宇文玥你陪我手谈一局吧,我今儿个心情好。”


“不要,我不和臭棋篓子下棋。”


“那也行,我看你下。” 


燕洵一边看棋一边东碰碰西碰碰,呷了口茶,说:“你说赠好友,那你是承认我是你朋友了啊。”


“嗯。”


 


燕洵抬头看着竹帘,晃伐晃伐,微风徐徐,带着荷花香,他迎着风闭着眼,说道,有友如此吾复何求?


宇文玥听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,又落下一子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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